汤寿根:他们没有童年

我有过幸福的童年


风和日丽的春天,我常常钻进绿油油的麦田,躺在秸秆上。在这宁静的、散发着大地芳香的、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里,我仰望着湛湛蓝天、悠悠白云,遐想着白云深处是否真有一个玉皇大帝统治的世界。郁郁葱葱的夏日,我会到小河边钓鳑鲏、捉蟛蜞,拿着自制的鱼叉去逮躲在浮萍里、露出眼睛的蛤蟆(这是个残酷的游戏),剥皮烤着吃,忙得不亦乐乎。

天高气爽的中秋,在习习凉风里,随着祭月香斗袅袅上升的烟雾,父亲对着一轮明月讲起了“嫦娥奔月”的故事,指点着哪儿是天河、北斗、挑担星。我特别等着香斗烧完后,拔起周围的纸旗,插在自己后背上,发疯似的在院子里喊着奔跑着!

瑞雪纷飞的隆冬,最让我盼着的就是过年了。客厅里挂起了家谱,点着蜡烛,供着糕点,向爹娘跪着磕头拜年!当然啦!肯定有好吃的……寸金糖、长生果、蜜枣、年糕。

至于学业呢?我始终是个不冒尖、不排尾,中不溜的主,似乎没有给家里添什么麻烦。记得父亲教我的是,在米字格上练毛笔、“起承转合”做文章。

如今我年逾古稀,经历了人生的风雨和坎坷,早已失去了童年的天真和憧憬,回忆起儿时的情景,心海里会泛起乡愁的漪涟,也不知那是一分温馨呢?还是几许苍凉!


我儿子有过童年


那时,我家住在北京三里河,离玉渊潭很近。我经常带着两个儿子拿着气枪去打柳雀和水鸟(这又是个残酷的游戏)。父子仨,我在前,一个跟一个,用同样的姿势走着,让孩子的妈笑弯了腰。我陪着哥儿俩到潭里学游泳。儿子说:“妈,你看,爸游得像个笨青蛙。”不知怎的,我如今还游不好。他俩却学得很快,以后就不时摸了不少虾回来,由我把它们做成了美味。

可是,随之而来的 10 年“文革”,由于我是“修正主义的苗子”,让哥儿俩受了不少委屈,留下了抹不去的“创伤”。他们的学习呢?没让我操过心,由老师们管了。遗憾的是,这老几届的高中生,大学是读不成了,只好以后念 “成人教育”,成了他们终生的“痛”。

我孙子没有童年


小孙子入全托时,就开始认方块字、学 ABC 了。周末,我蹬着小三轮,老伴带着小食品,到总工会幼儿园去接孙子时,是我们最快活的日子了。一路上,老伴儿和小孙儿有说不完的话。一天,我突然冒出一句话:“炀炀,天是什么颜色的?”炀炀用稚嫩的嗓音喊着:“爷爷,天是灰色的!”唉!当真是灰蒙蒙的。他哪见过湛湛的蓝天呢?

炀炀从幼儿园开始,他妈妈就让他学手风琴,小学里又改吹长号,为了争取当上“特长生”,“中考”可以加分儿。天哪!孩子还没有手风琴大,功课都做不完又缺少“音乐细胞”怎么学得好?这就苦了我儿媳,苦了我,陪着练吧!

我儿媳为了炀炀学习不用功,伤心之后,继而责打。当炀炀哭喊“爷爷”时,我的心脏突然会猛烈抽搐起来(我这才体会到犯心脏病是个什么劲儿)。我立马像一只愤怒的母鸡,较真地和儿媳玩起了“老鹰捉小鸡”的游戏。

几次以后,炀炀再也不哭喊了,默默地忍受着,因为他说:“我一哭,你们就会吵架。”只是有时忍不住还要给我看看头上鼓起的包。10 多年来,可怜的炀炀没有过过一个安生的假期!唉!这究竟应该怪谁呢?

我们这一代的孙儿们,在灰蒙蒙的天空下,嘈杂的街道、血腥的游戏、没完没了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作业堆里讨生活。他们没有童年!

撰写于 1997 年春

取自汤寿根 科学散文集《蒲公英 的情怀》

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22年12月北京第一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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